8 童年往事
魏必惠的童年基本上是在魏家庄无忧无虑地度过的。他在大家庭中是长房长孙,备受众人宠爱。祖父母自然不用说了——“爹爹喜欢头孙子,老娘喜欢老幺儿”嘛。四个姑姑也争着抱他、喂他,直到她们出嫁。父母更是如此。他很文静,不大哭闹。乡邻亲友都夸他。
魏建中在初中肄业后,想去参军,可是体重不够,偷偷揣了个称砣在口袋里,体检关过了,可是政审时,有人检举他家是富农成分,加上他母亲不愿意大儿子当兵,这事情自然就黄了。后来他又到公社畜牧站上班,那时候像他那样的初中生不多。他学会了给生病的家畜家禽打针,正准备学习骟猪,他父亲又催他回家,说一个月两十块钱,管自己吃喝都不够,还不如到生产队劳动。他心有不甘,却父命难违,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连同他刚刚萌生的爱情之芽。不久,他就担任生产队会计。再后来就娶妻生子,按部就班地过日子,这才有了魏必惠。
村东头有一口水井,它很神奇,恒温的。井的南北两面各有一块两米长、一米二宽的青石碑,正面朝上平放在那里。碑上的一些字魏必惠还认得,可后来渐渐磨灭了,可惜没有谁拓下来。一次魏必惠把家里的体温计偷出来,趴在井沿,把温度计放到井水里,过了一会,拿出来,像模像样地甩了两下,仔细一看20℃。所以夏天井水显得凉爽,冬天井水显得温暖。而且井水清洌可口,不漫不溢。只是在夏天会生青苔,必须用纱布过滤。据说是1940年日本鬼子在井里洗澡后才生青苔的。
有一次夏天魏必惠和几个小孩子玩耍后口渴,就蹲在井沿,弯身掬水。渴是消除了,可有了尿意,他掏出小雀雀,没有来得及转身,尿就瀌到井里了。其他男孩子一看好玩,也都朝井里撒尿,还比试谁撒得高远。女孩子捂着眼睛跑开了。这些恰好被一个来挑水的大姑娘看见了,她把水桶丢下,就给他们一人一巴掌。高声问“谁带头撒尿的?”当然小伙伴就供出了魏必惠。回去,父母给他又是一顿打。魏建中还马上驮来水车,把井水车干了,顺便下到井里把四壁的青苔清理了。直到半天后,井水才平了井沿。魏必惠事后还气鼓鼓的,奶奶说童子尿还能治病,再说那满满一井的水,几泡尿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难忘的是上“牧童班”。由于要贴补家庭,生产队的耕牛经过队员评议交给魏必惠和其他几户贫困家庭来喂养。而魏必惠他们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为了不影响学习,村里就安排了一位老师来到他们在放牛的山上上课。老师姓吴,是个“下放学生”,他戴着一副“眼罩子”,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山脚下摁响铃铛,放牛娃就在上面呼应。吴老师放下自行车,拎起小黑板,走到孩子们面前,把黑板挂在树叉上,就用教鞭指着上面已经写好的拼音、汉字、算式,用普通话一一讲起来。空旷的山谷里响起了师生互动的声音。遇到雨天,教学活动就顺延。
三红小学因为祠堂破败而难以为继。村干部在魏建中家开会,商议在东边山屲里新建一所低年级学校,从东方红小学调两个老师来,两位魏老师到东方红小学去,对调一下。有孩子要上学的家长特别积极,他们很快就平整屋基,打“土基”。魏建华等人斧砍刀劈放倒了稻床旁的两棵大枫树,又把它们锯成方料做屋梁。锯下的木屑,都有几箩筐。魏必惠也用畚箕端了好几趟回家。他很伤感,树上的八哥不知道要到哪里做窝去了,冬天会不会无家可归。
小学建好了,魏必惠还是去了东方红小学。一次到学迟到了,他就躲在一个篱笆边,拿出书也低声地读着。听见下课的钟声,他估摸着同学要走到他藏身的篱笆边就站起来,走到路上,慢慢往回走。在远处自留地干活的魏建中看得一清二楚。在吃早饭时,魏建中问他:“大毛子今朝早上可去学校了?”“去了啊。”魏必惠毫不迟疑地回答。“真的啊?”“真的……”他话音未落,一骨栗上头了。“一个小伢不学好,迟到了,还扯谎!你不想好了!”魏必惠的奶奶听到这边的动静,急忙迈着“解放脚”跑过来了,把他拉到一边,轻轻揉着他头上的鼓包,一边责怪魏建中:“你们不早一点喊他起床到学,就知道打我大孙子!”一边安慰魏必惠:“你不能学着扯谎唛。小伢要老实。好了到奶奶家吃炒饭去,一下子上昼不能再去晚了。到学校要跟先生认个错……”
大人盼插田,小孩子望过年。儿时农历的腊月最像腊月。生产队的工分要结算,魏建中晚上在煤油灯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珠子,把各家各户的收支认真地统计出来,以便开会公布。年终决算会上,烟雾缭绕,有人欢喜有人愁。魏必惠完成少量的作业后就窝在大火桶里翻看着连环画。他母亲趁晴天洗衣浆纱。棉衣洗好后,两个大人反向用力,就像绞麻花一样拧过后隔一层布用青灰吸水,再晾晒,容易干。要是遇上连阴天,就只好烘干了。少不得要杀几只鸡鸭,用砂铫子炖好,准备正月里来贵客。更多的是用山芋熬糖稀,做冻米糖。还要做炒米圆子,做豆腐,炸生腐,炸鱼圆子。三十的下午,魏建中找出纸冲子,在裁好的大表纸上整整齐齐地打上印子,以敬献给鬼神。贴好春联,祭了祖宗,吃过年夜饭,魏必惠和弟弟妹妹都能从父亲手中接过一份用红纸绕着的压岁钱。不过到了初一,穿上新的衣服鞋袜,压岁钱又归父母“保管”了。
男孩子到处找没有炸的鞭炮,有引信偷偷点燃,惊吓了正在打麻将的大人们;没有引信的掰断后,倒出黑硝,放到自制的“手枪”里,扣动扳针,能发出响亮的声音,还冒出一股青烟。
腊月、正月农闲的时候,有条件的人家就办喜事。结婚的男女多于平时。村子里闹哄哄的。孩子们更是兴高采烈。除了喜糖果,还有流水席。这些平日里难得饱尝的食物在年头岁尾纷至沓来,怎不让人喜出望外?陌生新娘子的羞答答的也让人浮想联翩。特别是接新人的时候可以手抓一把土块,朝媒人索要糕糖,基本都能得到满足,媒人那低声下气的样子让人无比兴奋。大人们站在一边也不呵斥孩子们,那没大没小的情形总是刺激乡村的日子。村子里的狗也在摇头摆尾,兴奋地追逐着……
西头一户人家在冬天的夜晚老是起火。火势一起,就有彭彭的敲打搪瓷脸盆的声音响起,并伴有刺耳的“救火”的呼救声。大人们急忙起床,拿起家里的小木桶,跑到他的家门口参与救火。好在他家的门口就是一个大塘,前来救火的人一字排开,舀水、传递、泼水,基本上很快就把大火扑灭了。主人拿出香烟一一敬了,一边还千恩万谢的。好在几个孩子都被抱出来了,财物的损失也不多。只有一次把后面的厨房彻底烧塌了,锅碗瓢盆无一幸免。人们说他家屋基以前是火神庙,火神难免会发火。
这么多的人聚居在一个庄子上,不免磕磕碰碰的。一次两户人家为了自留地的地界,先是争吵不休,继而大打出手。魏必惠正在附近放牛,他把牛绳子紧紧系在一棵树上,就跑过去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地里的山芋都遭到了踩踏。原来就是经常起火那家的大儿子魏斌和他隔壁的华欣荣二娘扭打在一起。在地坎下,花二娘披头散发,上衣都撕破了,她洁白的胸脯暴露在外边,好在她及时把长发拉到胸口,还不时用手扶起下落的花汗衫,一边破口大骂魏斌。魏斌左边的脸腮上有三四道血痕,背心也断成了两截。他们纠缠在一起——魏斌一把拽住花二娘的长发,那花二娘则一手抓住他裆部的东西!她还破口大骂:“小乖乖儿,你口口声声要肏老娘,老娘今朝就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老娘就要看看你屌毛长齐了没有!”围观的人哈哈大笑。魏斌的脸渐渐都漆乌的了。有人在叫“好!”,也有人说“好了,好了”。好在双方的家人和村干部及时赶到,制止了事态的恶化。据说后来魏斌真的与花二娘有一腿,小孩子家不清楚,就不敢乱说了。呵呵。
稀里糊涂,魏必惠就念完了小学。这一年大旱得出奇,他能不能继续读书呢?